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十三章 (1)

關燈
秋愈來愈濃,陽光碎金有時,梧桐細雨亦有時,無論晴或雨,都是詩情畫意的秋之風景。

在朱璧眼中,此刻秋天最美最好的風景在她的畫布上。純白畫布中,大片大片的絢麗色彩揮灑出一幅香山秋色圖。黃櫨葉的殷紅勝火,銀杏葉的燦燦如金,楓葉的鮮艷似霞……漫山遍野的葉煥丹紅,都被她用油彩畫筆細膩繪成了一幅鮮活生動的圖畫。風景如畫境,畫境留風景。

畫面中,一樹絳雪紅霜似的楓葉是特寫部分,樹蔭下並肩站著兩個人,雖然只是寥寥數筆的寫意身影,但聞江潮一看就笑了:“不錯,這個身影一看就是我,不過,你為什麽不畫正面呢?”

“這幅畫主要是畫風景,人物就沒必要畫得太細致,否則就是搶鏡了。”

朱璧一邊說,一邊拿著畫筆繼續完善畫面。聞江潮從背後抱住她,俯在她耳邊輕輕帶笑說:“那什麽時候再畫一張讓風景當陪襯以人物為主的畫像好不好?”

親昵的耳畔細語,令他說話時湧出的輕柔氣息如無形的手指輕擾,她覺得有些癢,不自覺地一縮脖子,笑意止不住:“好癢啊!”

“癢?這樣都覺得癢嗎?不會吧。”

一邊說,聞江潮一邊不相信地故意朝著朱璧的耳朵吹氣,吹得她感覺更癢了,笑著直躲,他則想摟住她不讓躲。嬉笑打鬧間,她手裏的畫筆不小心在他白襯衫的前襟上擦了一下,留下長長一筆嫣紅色。

“唉呀,對不起,弄臟了你的襯衫。”

聞江潮無所謂地瞥一眼多出一抹異色的白襯衫,嘴裏卻故意說:“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襯衫,就這樣被你弄臟了,你得賠我。”

朱璧烏溜溜的大眼睛骨碌一轉:“好吧,我賠你一件新的藝術襯衫,你站著別動。”

端起調色盤,就著剛才調好的顏料,朱璧手持畫筆蘸上色彩就胸有成竹地在白襯衫上畫開了。隨意的幾筆揮灑後,聞江潮身上那件白襯衫的前襟上多了一片栩栩如生的楓葉。手掌的形狀,鮮艷的色彩,絢麗又溫柔地緊貼在他心臟的位置。

看著襯衫前襟上多出的這一片鮮艷楓葉,聞江潮笑了:“這件Charvet手工襯衫配上你的手工畫,還真是一件獨一無二的藝術襯衫。很漂亮,我喜歡,謝謝。”

朱璧嫣然一笑:“喜歡就好,算你識貨。朱璧出品,必屬精品,不過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洗。”

兩人正談笑晏晏著,聞江潮的手機響了,看一下來電顯示,他歉意地對朱璧一笑說:“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

電話是向千峰打來的,開口就問:“江潮,朱璧的父親是不是叫朱向榮?”

聞江潮聞言一怔,下意識地瞥了身旁的朱璧一眼。她此刻的註意力又回到那副香山秋色圖,畫筆不時輕盈點落在畫面上。不動聲色地轉過身,他一派姿態悠閑地踱到落地長窗邊,聲音保持同樣的悠閑,讓她察覺不出絲毫異樣:“是的,有什麽事嗎?”

向千峰似乎有些不好措辭:“那……她父親的情況有對你說起過嗎?”

“說過,怎麽了?”

聞江潮確切鎮靜的語氣讓向千峰的聲音輕快多了,不再含糊其辭,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今天向千峰因故在他父親某位老部下的辦公室坐了坐,恰好遇上一位中年婦女為其在監獄服刑的丈夫長期保外就醫一事找上門來苦苦懇求。他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時,無意中瞥見她拿來的申請資料中,家庭成員一欄裏有朱璧的名字。

“我還以為朱璧沒告訴你她父親的情況呢,否則保外就醫這種事還用得著她媽媽到處奔波求人嘛!她跟你說一聲,你再囑咐一下我,讓她家老頭子出來長期養病問題不會太大。她父親這種情況,她就沒找你幫忙嗎?不對呀,即使她不找你幫忙,你知道了情況也應該不會袖手旁觀,不等佳人開口就會出手相助才對呀!怎麽就錯過了這麽一個表現的機會呢?”

向千峰一慣笑嘻嘻的玩笑語氣,聞江潮卻沒有半點要跟他說笑的意思,聲音壓得又低又沈:“你不懂,這件事有些覆雜,你千萬別插手管。”

雖然他說得語焉不詳,但向千峰聽話聽音,若有所悟:“哦,是這樣啊!剛才我還想過要不要幫忙說句話,讓她爸爸早點出來呢。幸好先給你打了個電話,否則這個忙只怕幫了也是白幫。不但討不了好,你們沒準還要怪我多事。”

“嗯,那先這樣吧,回頭再聊。”

掛了電話走回朱璧身邊,她渾然不覺地看著他微笑:“什麽事情有些覆雜?公司裏的事嗎?”

他一派若無其事地點頭:“是呀,公司裏的事。”

向千峰仔細地查看了有關朱向榮的資料,資料中有他的出生籍貫家庭背景個人履歷工作職務等等,一個人的大半生就這樣被薄薄幾頁紙濃縮概括了。

在這份簡單扼要的個人資料上,向千峰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麽覆雜的東西以致朱璧不願找聞江潮幫忙讓父親得以長期保外就醫。如果她開口,聞江潮絕對有這個能力完成她的心願,難道她就不想救父親出來嗎?之前的電話中,聽聞江潮的口氣好像就是這個意思,她似乎並不熱衷於讓朱向榮離開監獄。

這事有些蹊蹺,雖然朱向榮是因為自身不檢點貪汙受賄的原因入獄,但在別人眼中再怎麽是罪人,在自己家人的眼中永遠是骨肉相連的親人,總是要想方設法救他的,譬如朱璧的母親就是如此。為什麽朱璧卻對父親如此冷漠呢?

在聞江潮的豪華江景辦公室中,面對向千峰的疑惑,他解釋得幾乎惜字如金:“她和父親的關系一直不好。”

這個解釋讓向千峰難以理解,關系再不好,也終究是父女。他帶給她生命,陪伴她成長,為她構築一個溫暖舒適的家庭,讓她在同齡孩子中幾乎如公主般長大。她有什麽理由跟父親關系不好呢?

只是再疑惑向千峰也不好繼續發問,聞江潮已經擺明了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但是可能因為他明顯困惑的表情吧,他很難得地又開了一句口:“可能你無法理解朱璧與父親的關系不好,但是她絕對有她的原因。所以,這件事我不管,我甚至從不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父親,她不願意聽的我就不說。”

聽著聞江潮慎重其事的一番話,向千峰倒是十分理解地笑了:“看得出來,你很重視朱璧。你一定很愛她是吧?”

這個問題聞江潮答得很坦白:“是的,我很愛她。”

向千峰實在無法不好奇:“她只是你高中時認識的女孩子,已經分開那麽多年,你期間又追求過別的女人,居然都還一直沒有忘記她。初戀真的這麽難忘嗎?怎麽我都已經不記得我初戀的女生的模樣了。”

“我不知道別人的初戀是不是難忘的,但是對我而言,朱璧絕對是難忘的。”

向千峰自以為了解:“明白了,這十年來,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著她?”

“不,我並不想念她,十年來,我從來沒有想念過她。我只是沒有辦法忘記她,一刻也不曾忘記——從來不曾忘記,所以根本不必想起。”

聞江潮一番話雖然口吻淡淡,但字裏行間卻蘊含著情意深深,令向千峰都不覺有些動容。“我想念你”這四個字對他而言原來都是多餘的,如果從來不曾忘記,根本無需想起。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早點回來找她呢?何必浪費這幾年的時間啊!”

聞江潮沈默良久:“我原本並不想找她,只想就這樣把她藏在心裏……但是,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十年後我卻又遇見了她。”

“的確如此,你和朱璧能再次相遇,看來想不相信愛有天意都不行了。”

情不自禁地,聞江潮的目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投向浩翰無邊的灰藍天空,浮雲一朵朵,被夕陽的餘暉鍍上深淺不一的橙金色。不知雲海深處,是否果真有一只名曰“天意”的手,在冥冥中主宰著癡男怨女們的塵世情緣呢?

選了一個星期天,常秋芳讓女兒帶聞江潮回家吃飯,讓奶奶也見一見未來的孫女婿。

為了這趟正式的登門拜訪,聞江潮準備了很多禮物,多得朱璧見了都忍不住失笑:“你怎麽買這麽多東西,送過去我媽都可以直接開超市了。”

這麽多禮物送到朱璧家,她奶奶和媽媽都很高興。帶著厚禮初次登門,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聞江潮對她們一家的重視和尊敬。尤其是這些禮物並不是隨便亂買充數的,除去吃的用的外,他專門為朱璧奶奶選一張按摩椅,可以很好緩解她的腰背痛;又特意挑了一臺蘋果平板電腦送給愛追劇的常秋芳,很快就教會了她如何在網上看電視劇,從而避開在電視機上追劇的拖沓和廣告轟炸。

電視迷的常秋芳樂得合不攏嘴:“江潮,你實在太有心了,原本電腦這個東西我這半老太婆都不敢碰,總覺得很麻煩。可你這個平板電腦用起來真是太方便了,手指點上幾下就行了。”

為了招待好聞江潮,常秋芳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桌好菜,就連朱璧奶奶也親自下廚做了一盤桂花糖藕。這是老太太最拿手的一道菜,也是朱璧從小就愛吃的一道甜食。一出鍋,她就迫不及待地先用手指拈一塊咬上一口,聞江潮一眼瞥見笑問:“什麽菜這麽好吃?你居然就先偷吃上了。”

她笑盈盈地把那盤桂花糖藕給他看:“我奶奶做的桂花糖藕最好吃了,你要不要也先嘗嘗?”

“好啊,我也很喜歡吃桂花糖藕的。”

這盤桂花糖藕,幾乎是全部被聞江潮和朱璧兩個人吃光的。常秋芳有些意外:“江潮哇,我還怕你們北方人不愛吃這類南方甜食呢,想不到你居然這麽喜歡。”

朱璧抿唇一笑,其實聞江潮生於上海長於上海,是地道的南方人。桂花糖藕這類甜食合他的口味一點也不奇怪,只是母親不知道罷了。

午餐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朱璧讓忙了半天的母親坐下休息,她來負責洗碗。打開熱水龍頭泡上一堆油汙的碗筷後,她蹲下去碗櫃裏找洗潔精。誰知一個不小心帶翻了沒來得及收好的鹽罐,白花花的鹽末雪粉似的灑下來,灑得她滿頭都是,幾乎成了“白毛女”。

客廳裏的聞江潮聽見動靜不對,第一個沖進廚房關切地詢問:“朱璧,你沒事吧?”

拍打著一頭一臉的鹽末,朱璧的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了:“沒事,就是不小心帶翻了鹽罐。”

常秋芳哭笑不得:“你這孩子真是毛躁啊,還好只是帶翻了鹽罐,要是不小心帶翻菜刀可怎麽辦?”

奶奶站在最後面說:“看看這一頭一臉的鹽末,囡囡,快去衛生間洗一洗吧。”

“來,我帶你去。”

聞江潮牽著幾乎睜不開眼的朱璧走進衛生間,引導她在洗臉臺前俯下身洗臉,清水一捧捧掬到臉部沖洗後,她總算可以睜眼了。聞江潮遞給她一塊毛巾,她一邊擦臉一邊站直身子,發絲裏的鹽末簌簌地落滿雙肩,她想還得好好洗個頭。

心裏正想著,聞江潮已經一伸手把裝在墻壁上方的沐浴蓮蓬頭取了下來,一邊打開水龍頭調試水溫,一邊對她說:“你還得洗個頭,我來幫你沖水。”

再次彎下腰,在他的配合下她開始洗頭,溫暖的水流舒緩地潤濕她的發,和水流一起蔓延在發絲間的,還有他修長的手指——他一只手拿著蓮蓬頭為她沖水,一只手配合水流的走向為她輕揉秀發。洗發膏帶著薄荷味的香氛靜靜彌漫,清水一波波沖凈了雪花似的潔白泡沫,他的手指還溫柔地反覆摩娑在她頸根耳後的位置,那是洗發膏最容易殘留的地方。

水流輕緩,指尖輕柔,一個男人的柔情與蜜意、情真與愛濃,在這一刻,無需哪怕是一個字的表達,也流露無遺。

閉上眼睛,在水流的掩護下,朱璧悄悄地滑落兩行淚。這淚水與悲涼無關,是心中曾經的冰雪因此刻的溫暖溫情而融化的淚,它是暖的,甜的,幸福的。原來幸福到極致的感覺,也會落淚。

站在廚房外面,隔著拉開的半扇推門悄悄朝裏頭張望的常秋芳和奶奶,看到這一幕後對視一笑,笑容裏都是由衷的安慰與滿足。

“秋芳,你看他們倆,真像一對小夫妻一樣恩愛甜蜜呢。”

“是呀,姆媽,看見他們兩個這麽好,我這心坎裏都是笑。”

洗好頭後,朱璧用毛巾包著濕漉漉的頭發走出衛生間,趁聞江潮手機響了去陽臺接電話的空隙間,她拉著奶奶輕聲請教桂花糖藕的做法。

奶奶一聽就笑了:“是不是想自己學會了親自做給江潮吃啊?”

朱璧臉頰微紅地赧然一笑:“奶奶,您就不用明知故問了吧?”

常秋芳在一旁也舒心地微笑,女兒從小嬌生慣養,十指不沾陽春水。即使後來家境中落,過得不再是從前那種小公主般的生活,她也依然不擅長廚務。獨自住在外面時,要不煮掛面要不吃泡飯就能打發一餐。這個對自己一日三餐都不甚講究的女兒,現在居然要為了聞江潮學著如何洗手做羹湯。斯時斯世,一個特立獨行的現代女子,若不是愛一個男人愛到了十分的地步,是絕不會為他下廚房的。

監獄的探訪日,常秋芳帶了一件新織的毛衣過去看朱向榮。夫妻倆坐在一起閑話家常時,她說得最多的自然是女兒和聞江潮的親昵關系。

“聞江潮對我們囡囡可好呢。那天他來家裏吃飯,囡囡一不小心打翻鹽罐弄了自己一頭一臉的鹽末,他馬上跟進衛生間去幫她洗頭。囡囡呢,也是一顆心都放到他身上了。見他喜歡吃桂花糖藕,就悄悄問她奶奶具體做法,想學會了自己動手做給他吃。他們兩個真是好得蜜裏調油一樣,我這個當媽的看了都替他們甜啊!”

妻子講述的這番話,每一個字朱向榮都全神貫註地聽在耳中。聽著女兒的幸福生活,他一張皺紋密布的臉上漾出由衷的微笑,那微笑在喜悅中帶著如釋重負的釋然。

“這樣就好,囡囡總算走出了當年的陰影開始了新生活,我這個當爸爸的也可以放心了。有一段時間,我真擔心囡囡會永遠走不出來,一輩子生活在陰影裏。”

“我也這樣擔心過,還好,囡囡幸運地遇上了聞江潮,一個條件這麽好又對她那麽好的男人。不過,向榮,有件事我還是比較擔心。就是囡囡當年的事,我叮囑她一定要瞞著聞江潮別告訴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光彩的事還是別那麽坦白的好。我現在就怕萬一聞江潮意外知道了囡囡曾經出過事,會不會和她分手哇?如果是那樣的話,囡囡可就要承受又一次的巨大打擊了。”

常秋芳心裏懷著這份隱憂已經不是一天兩天,雖然她告誡女兒刻意隱瞞聞江潮當年的事,卻總擔心有朝一日紙會包不住火,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她很怕聞江潮萬一得知了女兒曾經被□□失身懷孕流產的事後,會像當初歐陽奕那樣嫌惡地提出分手。那樣簡直跟拿刀子捅女兒一刀沒有區別了。

朱向榮卻似乎沒有這種擔憂,他微笑著安慰妻子:“秋芳,你別想得太多了。那件事都已經過去十年了,何況未婚先孕的事現在看來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聞江潮和當年的歐陽奕不一樣,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有足夠的心智與寬容去面對這些事情。他對囡囡那麽好,一定是真心愛她的。只要是真愛一個人,就不會那麽輕易因為她的過去而動搖。你就放心吧。”

丈夫的一番話安撫了常秋芳心裏盤旋多日的隱憂,她點頭笑了笑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了。探訪時間很快結束了,常秋芳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告別離開。目送妻子轉身離去的身影,朱向榮臉上原本微笑的表情迅速轉變為哀傷,眼眸深處還浮現出一份悲涼的絕望與不舍……

離開監獄後,常秋芳在歸途中琢磨了一路,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打一個電話給女兒朱璧。

接到母親的電話時,朱璧正在廚房試著自己動手做桂花糖藕。嫩白的鮮藕,粉白的糯米,碎金屑似的糖桂花,她耐心細致地把洗凈泡軟的糯米一點點塞進蓮藕孔中。

“媽,您找我有事啊?”

“囡囡,我的確有個事想跟你說一下。就是你……你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事,我上回不是叮囑你要瞞著聞江潮,別告訴他嘛。可是我現在想來想去,又覺得瞞著他也不是方法,萬一他從別人那裏聽來了風言風語,還要怪你騙了他。你們現在感情這麽好,陳年舊事應該不會造成多大影響。不如你還是選個合適的時機對他說一下吧。也別說太細,就輕描淡寫地說幾句就行了。反正這年頭,年輕人軋朋友未婚同居未婚懷孕也是正常現象嘛。”

一聽母親巴巴地為了這件事打電話來,顯然在心裏擔憂有好一陣子了,朱璧便不再像上次那麽含糊帶過:“媽,其實我的事早就一五一十都告訴了聞江潮。事先我就問明他能不能接受我的過去,他說能接受我才正式和他開始交往的。所以您的擔憂實在是多餘了。”

多日來的擔心原來是白擔心,女兒早對聞江潮坦白得不能再坦白地說清了前塵舊事,他也毫不計較地全盤接受——他果然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成熟的人不問過去,真愛一個女人,就可以包容與接受她的一切。

放下懸了N久的一顆心,常秋芳松口氣之餘忍不住說:“還是你爸爸會看人。我剛才去監獄看你爸爸,對他說了我的擔心,他就說我想得太多了。還說只要聞江潮是真心愛你,就不會為了十年前的事而動搖他對你的愛。果然被他說中了。”

提起父親,朱璧就不自覺地皺眉:“媽,我在做桂花糖藕呢,您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掛了。”

放下手機,朱璧的心又回到了她潛心研究的那道桂花糖藕上。她耐心地將粉白糯米一粒粒塞進肥腴鮮嫩的蓮藕孔中,然後放進鍋中加冰糖和清水煮上大約一個小時,再將煮好的蓮藕撈出來切片,灑上糖桂花和蜂蜜就大功告成了。

在公司一忙完公務,聞江潮馬上推掉一切應酬直接回家。離開辦公室前,他先給朱璧打電話:“今天王阿姨放假不來上工,晚上你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朱璧笑得意外又歡喜:“你——不是吧?江潮你還會做飯嗎?”

“當然會了,不信你就等著嘗我的手藝吧。你想吃什麽菜,我現在就去超市買。”

這天是入秋後第一場寒流來襲的日子,氣溫陡降了十度以上,空氣中有著宛如冰晶的凜冽寒意。但聞江潮的話卻暖如紅泥小火爐,讓朱璧一顆心像正被煨著的紅薯般又甜又軟。

“隨便你買什麽都行,我都愛吃。”

“好,你現在在家等我,我買了菜馬上就回來。”

讓司機把自己送到了一家大超市門口,聞江潮下車進了超市買菜。認真選購了幾種新鮮蔬菜後,他還挑了幾只又大又肥的陽澄湖大閘蟹。

在收銀臺結賬時,收銀小姐特別留意地多看了聞江潮兩眼。因為她覺得眼前的男顧客真像T臺上的型男,一件硬朗線條的短款黑風衣內襯簡潔白襯衫,永不過時的經典搭配,而隨意層疊在頸部的格子圍巾和架在鼻梁上的黑超墨鏡讓這身裝束更顯時尚帥氣。這樣有型有款的年輕男士,怎麽會跑來超市買菜呢?這種地方來買菜的大多是家庭主婦。

拎著一袋子菜從超市走出來的聞江潮,也讓司機像個白癡一樣張大嘴露出詫異無比的表情。他實在很難將這個拎著滿滿一袋鮮紅蕃茄碧綠青菜雪白大蘿蔔的聞江潮,和那個每天在公司運籌帷幄逐鹿商場的聞總經理聯系在一起。

拎著一袋新鮮菜蔬回到家,門一開,聞江潮就聞到一陣桂花的甜香。再定晴一看,朱璧捧著一盤東西淺笑盈盈地從廚房裏走出來,笑語玎玲:“你回來得真是時候,我剛剛做好的桂花糖藕,趁熱吃最香甜。”

今天鐘點工人王阿姨放假,聞江潮還想著早點回來自己動手做飯給朱璧吃。他會做飯的事在別人看來或許不可思議,但事實上,在他人生的前十八年中他早早就學會了自己做飯。那些母親上班或加班的日子,少年的他都是自己做飯給自己吃。

但是朱璧不是這樣的,家庭優越的年少時光讓她長成了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孩。哪怕到現在,她也依然不擅長廚藝。可是今天,她居然和他存了同一份心思,也趁這個機會親自下廚,為他做了一道他愛吃的桂花糖藕。

拿起筷子,挾了一片桂花糖藕放進嘴裏,聞江潮慢慢咀嚼著,藕片又香又糯又甜,甜得滿心都淌蜜。

朱璧在一旁有點緊張地盯著他問:“怎麽樣?還好吃嗎?”

他用力點頭:“好吃——非常非常非常的好吃。”

其實“好吃”兩個字又怎麽能夠形容她親手做的這盤桂花糖藕的美好滋味呢。只是詞語匱乏的他,除此之外,實在再找不到其它形容詞了。

吃了半盤桂花糖藕墊底充饑後,他們開始做飯。聞江潮原本想讓朱璧去客廳坐著等,她歪著頭笑:“就讓我留下來幫你吧,不然白吃怎麽好意思呢。”

他沒有堅持,拿過圍裙為她系上,秀長的眼睛笑意洋溢:“好吧,那就我們一起做。”

他教她如何擇菜,切菜,青菜一根根擇去蟲葉或黃葉,洗得綠油油的清炒;蘿蔔切成塊,和排骨一起煲湯;蕃茄切成片後炒雞蛋;螃蟹用清水洗過後直接進蒸籠清蒸……最最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卻因他們的柔情蜜意而變得詩情畫意。每個眼神的傳送;每個微笑的承接;都蘊藏著無限情意。

蒸螃蟹時,朱璧隨口問了一句:“現在大閘蟹賣得好貴,這幾只花了多少錢啊?”

“這幾只說是陽澄湖大閘蟹的精選,花了一千多塊錢,還好,不算貴。”

“什麽?”她像個當家小主婦那樣嚷嚷起來,“花了一千多塊還不貴,你也太不會過日子了。”

聞江潮笑著說:“是是是,我不會過日子,以後還要請太太你勤儉持家。”

臉頰一紅,她半羞還半喜:“去,誰是你太太了。”

他從背後抱住她,臉頰貼上她的臉頰,肌膚與肌膚,發絲與發絲,親昵地摩挲在一起。耳鬢廝磨間,他輕聲呢喃說:“朱璧,當然是你,只能是你——除了你,我不會選別的女人做我的妻子。”

窗外,暮色和秋雨一起敲窗,雨中微濕的黃葉片片飄零,秋一深,秋景中就平添了幾分蕭瑟落寞之色。但是,在他們耳鬢廝磨的小廚房裏,一室皆春。

十月秋色最濃的時候,朱璧和聞江潮一起重返香山。此時的香山,漫山遍野的紅葉紅得像火焰,像落霞,像胭脂,正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綺麗風光、詩意寫照。

重游香山時,朱璧一路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最後采擷了一片完整艷麗的紅楓葉。和她相反,聞江潮漫步山林中采了好一大把各式各樣的紅葉。金紅的黃櫨樹葉;鮮紅的火炬樹葉;深紅的楓樹葉;紫紅的槭樹葉……深淺不一的紅,形狀各異的葉。握在手裏的大束紅葉,有著更勝花紅的鮮艷色澤,幾乎令紅玫瑰都為之失色。

香爐烽上,紫煙亭前,對著滿山煙樹紅葉,聞江潮將手裏那束紅葉送給朱璧時,還拿出了一個小小方方的精美錦盒。那錦盒如此熟悉,是當初他帶她去選的那枚兩百萬的鉆戒。後來她扔還給了他,但現在他又慎重地舉在她面前。

“朱璧,既然選擇在香山向你求婚,我就用香山紅葉代替玫瑰花束吧——你願意嫁給我嗎?”

眼前一大束鮮艷的紅葉,看似隨意采摘,但墨綠枝椏上每一片樹葉都完整新鮮,一目了然經過精心挑選。看著這樣鮮紅熱烈的葉,仿佛看見了聞江潮一顆鮮紅熾熱的心,朱璧的眼眶瞬間就濕透了。一擡眸,迎視著他含著情帶著笑的秀長眼睛,她淚眼朦朧地笑起來——她哭了,也笑了,眼淚浸染著的笑容,像經霜色更濃的紅葉。

“是的,我願意。”

笑中帶淚地,她接過他手中鮮艷的紅葉,再看著他為自己戴上那枚璀璨如星子的鉆戒。心裏的幸福與甜蜜,像三春時節的花朵般無窮無盡地綻放。

雲在藍天飄搖;風在林間輕搖;遠遠近近的紅葉在風中舞蹈;高高低低的鳥啾是伴奏的天然音樂;他們倆緊緊擁抱在一起,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是夜,他們照樣入住香山飯店,原本想要上次住過的那間山景房,可是已經被別人先住了。豪華山景房中只剩最後一間雙人房。

聞江潮詢問地看了朱璧一眼,她輕輕點頭:“那就這間吧。”

雙人房只有一張大床,熄燈後他們一起並肩躺下,聞江潮很老實地筆直躺著,不逾規不越矩。但她能感覺到他火熱的體溫,聽到他不太平靜的呼吸。

她自己的心裏也不平靜,如風雨將臨的海面般波濤起伏。十六歲那年的遭遇,一直在她世界裏籠著陰影重重,雖然她努力地一步步走出來了,但還有一個心結仍未打開。她不是不想打開這個結,卻總是遲疑而膽怯地下不了決心。也許,今晚是時候打開這個心結了,她不可能永遠被這個結牢牢束縛。

轉過身,借著水銀洩地般的明亮月光,朱璧看著聞江潮輪廓分明的側臉,他也心有靈犀似的睜開眼睛看向她:“怎麽還沒睡著嗎?”

“你也沒睡著呀!”

一邊說,她一邊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隔著一層薄薄睡衣,他結實的胸膛散發著火一般的熱度,心臟在胸腔裏嘭嘭嘭跳得很急。

這樣的體溫,這樣的心跳,她明白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麽。紅著臉頰,她細語如煙:“你……是不是想……”

她後面的話聲音細得根本聽不清,但他卻顯然一聽就明白了,深深吸口氣,聲音帶著一點壓抑的嘶啞:“我是想,但是如果你不想,我不會亂來的,我不想再嚇著你。你放心睡吧。”

他體貼的心思讓她的心柔柔一動,更緊地把臉頰貼在他胸膛上,她下定決心:“如果你想……沒關系……”

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做出的決定,讓她的聲音帶著微微顫音,他可能誤會了:“不,朱璧,如果你害怕,不要勉強自己,我也不想勉強你。”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點緊張……但我願意克服這種緊張……和你在一起……完完全全在一起。”

太緊張,也太羞澀的緣故,她聲音小小,短短幾句話說得零亂不堪,不時停下來輕喘。他認真傾聽,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指滑到她的下頷,輕輕一擡,擡起一張紅暈滿頰的臉,羞怯又嬌柔。毫不遲疑地,他照面烙下一個吻,無比溫柔的吻。唇齒交纏間,肢體也漸漸交織在一起,纏綿又激越……

這個夜晚,聞江潮用足夠的耐心與溫柔引著朱璧走進了愛的伊甸園。那個陰暗潮濕的雨夜,曾經讓她認為兩性之間的性行為只會帶來痛苦。但是這一夜,她才明白兩情相悅的□□,原本是如此靈肉合一的美妙體驗。

在香山度過了如膠似漆的一周後,聞江潮帶著朱璧回家,慎重其事地對父母宣布:“爸,媽,我和朱璧打算正式結婚了。”

聞國棟和程蘭清對視了一眼後,都沒有表示任何反對之意,以同樣的笑顏表示認可與同意。只是前者的笑容是由衷的歡喜,而後者卻只是淡淡的微笑,笑容深處藏著幾絲隱秘的無奈。

聞國棟一臉欣慰的笑:“好啊,咱們家看來要好好辦一場喜事了。江潮,你和朱璧都打算結婚了,雙方的父母也該正式見個面。按習俗該是男方帶著禮物去拜訪女方家,我讓秘書安排一下時間,抽一到兩天和你媽一起去上海拜訪一下未來親家。正好你媽也這麽多年都沒回過上海了,順便陪她回去看看。”

程蘭清卻微微搖頭說:“國棟,你最近工作那麽忙,恐怕不太容易抽出時間。而且我之前剛動完一次大手術,現在身體都還總是軟綿綿的沒力氣,不想舟車勞頓的辛苦。如果朱璧不介意,不如我們邀請親家一家來北京見面吧?雖然有點失禮,但希望你能體諒一下我這個病人。”

朱璧怎麽會介意呢,聞國棟公務繁忙,程蘭清病體抱恙,她也不好意思讓他們千裏迢迢趕去上海只為和她家人見個面。連忙說:“伯父伯母,沒關系的,你們不用特意趕去上海了。我媽媽和奶奶時間比較充裕,等我有空時帶她們來北京和你們見面吧。”

握住朱璧的手,聞江潮對她說:“那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